面对突然间就莫名脱力跪地的伍德兰,我只感到胸中那道伤口里渗进了深深的凉意。
没有人理解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就连敌人也一脸迷惑地后退了两步,发现那黑发少年并没有攻击意图,才重新开始了包围。
拉弓的双手已经有些累了,伴随着那股令人绝望的凉意,刺到我心口中的还有撕扯的疼痛。
这次又输在了叛徒手中——但是我不想输。
如果被俘,等待着我的是什么?关于迦兹朗我所知少之又少,只从各种流言中得知了他们的存在——他们遍布于南海大陆,不属于任何一个城邦,却掌握着能让城邦屈服的战争力量;他们的野心是复兴前文明,在暗地里和各方势力争夺前文明留下的种种遗迹。
也许被杀死是最好的结局,我阻止不了自己的胡思乱想。
那些当初叛乱后被带走的人质都怎么样了?是被拷问后虐杀,还是沦为了奴隶?在南海大陆的北部,一个刺青或烙印就能将人命转化成牲畜一般的通货。
“放下弓吧,伊拉·猎光!”那个令人反胃的畜生夏尔抓着伊萨克的领子,让身边的两人架着他。“你的队友做出了选择,我保你们不死!”
仅仅是为了这条命,我就得成为任你支配的囚犯?无论问多少次我的回答都不会变!
我松开双指,让羽箭离弦。
与其没有尊严地苟活,我宁愿舍弃失而复得的这条命!
被瞄准的青年转身闪躲,箭头还是狠狠地刺进了他的大腿。他吃痛惨叫,跪地倒下,但其他人趁着我再次搭箭之时向我冲了过来。
二十米的距离,大约三秒的时间——足够再射出两支箭,但我的对手有七个。
在那几个人扑倒我、或是将弯刀送进我的心窝之前,我只能尽力杀敌。
再一根羽箭脱手,从半空的箭袋中又摸出一根。没有时间观察命中的情况,我只管再次拉弓,不加瞄准就射出第二箭。
也许是因为我太集中于射箭,胸口撕裂感钝化消退了,但在搭上第三箭时,身体却罢工了。突然软下去的手臂就像过度疲劳时那样再也用不上力,我手中的箭也随着贯通全臂酸酥感的到来而落下。
刀!我的刀在哪?!慌忙之中我想用右手抽出挂在右腰侧的反曲刀,敌人已经到了我的眼前。
接连的攻击毫不留情。如同铁铸的拳头砸在我的耳际、左肋、侧腹……本能的防御让那些拳击没有直接夺去我的意识,但眩晕、缺氧和剧痛如潮般袭来,我倒在地上,甚至听不到自己的尖叫。
他们要活捉我!不能让他们得逞!我得反击,必须激怒他们,但我的四肢被压住丝毫无法动弹。
“——”我全力把我能想到的所有咒骂都抛了出来,也为此吃了几记额外的拳头,不过他们似乎毫不动摇。
很快嘴里也被塞满了布条,我无计可施,心中的绝望和无力感冲破了最后的防线,眼泪夺眶而出。
下一次,下下次,等再次落泪时我还是我吗?我不知道。若我们失败,家族消亡,也许这就是为了伊拉·猎光之死所落的最后的泪水。
“哈,好样的,把他们扔到那里就好了。”叛徒夏尔略带得意地命令。
四个敌人胡乱在我手脚紧绕上了绳索,像抬尸体一般将不停挣扎的我抬向甲板后方,随意抛在一座装卸脚手架下。
我顺着那惯性滚了好几圈,凉又略粘稠的液体浸湿了我的麻布外套和棉衬衣,最后停下的时候,无法控制姿态的我侧脸着地,半边脸和身子都浸在其中。
比先前浓重得多的腥臭淹没了我的嗅觉,深如黑的红色占据了视野的一半——我落在了一滩血池之中。强烈的恶心让我想要逃离这地狱一般的区域,我扭着身体滚动,只引来那几个敌人嗤嗤的笑声。
翻滚时我的余光扫过了刚刚背后的那滩血和它的来源,那可怖的光景让我感到结冰一般地冷,如同五脏六腑由内而外地冻结。那是一座尸堆,穿着普通棉麻布衫和简易皮甲的同胞的尸体胡乱层叠地堆在那里,那些被利器杀死的同胞的血从他们已经失去生命的身体中渗出,形成了我刚刚落入的血池。
这些都是为了保护母舰而牺牲的战士,已经略显僵硬的尸体手中还保持着抓握的姿势,他们即使已经死去,也仍举着武器,向着敌人无声地示威。
嗤笑声由远而近,那些人走到我身旁,用脚挑起我的肩膀,推着我向着血池内滚去。我看到他们也在用同样的方式推着伍德兰,那少年发出了如同蚊蚋的尖细叫声,蜷成一团,任他们脚踢着向尸山靠近。
我最终滚到了头,撞在一具尸体上停了下来。现在的我看起来一定和那些死去的同胞无异,脸色苍白,一身是血,唯独不同的就是我还在呼吸。
我知道,在那些人眼中我已是死人了。无论是作为人质交换的筹码,拷问的对象,还是变成商品奴隶,我的生死已经不再掌握在自己的手上。他们夏可以任意玩弄我,侮辱我,就像刚刚将我推回血中那样,我无能为力,但这只是开始而已。
远远地,我听到了吃痛的闷哼和惨叫,叛徒夏尔开始对伊萨克下手了。作为阿西乌斯的触手和大脑之一,伊萨克也许是这里知道家族秘密最多的人,远比夏尔作为教头所知道的要多得多。
为了激怒对方,伊萨克诅咒、辱骂着,与他不相符的粗鄙语言毫无遮拦地倾泻而出。但敌人很老道,除了施与更多的疼痛外,他们并没有吃伊萨克那一套。
我努力地让自己不去注意远处的惨叫,只是它仍然不停地刺痛我的神经。
从吼叫和恐吓中能听出,夏尔那畜生在尝试从伊萨克口中撬出卸货甲板控制室钥匙的所在,伊萨克在他的拷问下不时地发出令人揪心的惨叫。
天哪,不要再折磨他了!那些强忍不成的声音让我感到心悸,脑中仿佛有人在用鱼刺刮划金属板一般。但我不仅仅因为那可怕的声音而难受,胸口如针扎一般的闷痛也在火上浇油。我想堵住耳朵,不去听,然而徒劳的挣扎只给了身旁守卫一个笑料,让他盯着我嗤笑。我什么都做不了,可恶,甚至阻止不了冲上鼻头的酸楚。
我是怎么了?我曾经想过为伊萨克遭遇的痛苦和波折嘲笑他,扒下他那张总是目中无人的高傲面皮,但我错了,当他被拷问、痛不欲生的时候,我竟也同情起了让人讨厌的他。
没有精力质疑自己,我只要还在呼吸,就必须得用行动来证明自己活着的意义——即使是徒劳的努力。首先,我必须得解开自己身上的束缚。
我得想办法让紧贴着的双手错开,挣扎寻找着可以脱出的角度,让手腕能够通过缩小的绳套。我用血浸染粗麻制的细绳,但那些结打得格外紧,进这样做丝毫没有效果,变得滑腻的绳索在我的挣扎下反而收紧了。
这是一种猎人用来系猎物的绳结,被拴住的目标越是挣扎就越是会动弹不得,我突然意识到对方也并非等闲之辈,用来捆绑的绳结也打得一丝不苟。
我不得不安静下来,停止挣扎,但心中的焦虑却一直在上升。如果我无法挣脱绳索,就只能束手就擒,被动地等待自己的命运。
怎么办,怎么办?身上就连藏着的刀片都被收走,我已经没有任何手段能割断绳子。
就在我急得用指甲撕扯那坚固的绳子的时候,身后水声窸窸窣窣之中突然传来了幽幽的声音——
“前面的……小姑娘。”
气若游丝的声音几乎被隐隐约约的引擎声所掩盖,我也只是勉强听到。
“我是…八甲板的法比·鲨目教头,受了重伤……你……还能动吗?”
鲨目教头?!我完全无法把这样虚弱的声音和那个活力满满的健壮汉子的样子建立起联系,他受了什么样的伤才会变成这样子?
我不敢出声询问,只能摆了个手势表示自己还能动。
“呃……呼……好……”他的声音就在我的背后,似乎是之前翻滚中阻挡我的那具“尸体”。大概他是这里守备队的人,之前受伤晕死过去,而刚刚被我撞醒了过来。
“听着。”他说,“我能帮你咬断绳子,但……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吧……?”
对了!鲨目教头的牙齿是特地磨尖磨锋利过的,没想到在这时会派上用场!
我想都没想,就比了个手势,让他替我弄断绳子,但对面的回应却姗姗来迟:“你想要……为家族在此战死,成为我们的一员吗?”
手指尖凉凉的触感提醒着我自己的处境和挣脱的后果——变成一具冰凉的尸体,和已经死去的同胞们堆在一起。
失去了之前一鼓作气的勇敢,自发的恐惧使我不由得开始质疑自己是否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这是这几周内第三次面临着死亡威胁,前几次我都没有选择,而这次,我手里握着自己断头台的手柄。
但苟活和死去又有什么区别?纵使恐惧将腹中扭成一团,难受得想吐,但我仍示意鲨目教头自己了解选择的后果。再三面临同样的死境,我更加明确了自己的想法:无论是否能改变结果,我宁愿在抗争中力竭死去,也不愿在妥协中等待而亡。
“你再往后一点,我就能咬到了……”鲨目教头虚弱的声音中似乎有了一点力量,“动作小点,小心。”
按照他的指示,我装作挣扎的样子向后扭去,撞上了后面的鲨目教头。
手虽然触到了他的脸颊,触感上却像是碰到了死人一般。鲨目教头冰冷潮湿的皮肤没有活人的温度,生命正从他的身体中流失,他在用尽最后的力量为我创造一次微不足道的机会。
嘴里塞着布条的我无法说话,而为了保持姿势,甚至连手势都不能打。不过此刻已经不需要交流。作为同样已经一只脚跨进坟墓的人,我们互相尊重对方燃烧最后一丝生命的选择,挽留无用。
现在必须思考挣脱了绳索之后要怎么做了。
环顾四周,除了不远处的一串上有两个守卫坐着聊天以外,附近没有敌人的踪影。码头的另一侧,战场打扫仍在进行,留在卸货甲板的人大多都在那边。
若是手中握有武器,面对这两个守卫我绝不会落下风——他们看起来体格较轻,在突击中可以尝试以力量取胜。以一敌二不是最好的情况,但总比被围攻要好得多。
手腕上的束缚突然解除了,鲨目教头的牙齿转眼间就割断了坚固的绳子,不过脚上的那束只能我自己想办法解开。
“我恢复了一点力气,替你拖住这两个……你……想办法找一把武器。”要我利用出其不意的瞬间夺取对面的武器吗?
不,无法第一时间置对方于死地,手无寸铁的我们只能束手待毙。
哪里有可以用的武器?我一边扭动,掩饰着自己解绳结的动作,一边寻找着可能性。
不远处的地面上,一道蓝色的反光金属静静地躺着。
普西,伍德兰的十字弓。
普西上还挂着一道弦,一颗钢矢。他们收缴武器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要解除十字弓的武装,只是把它和少年的两把雕花匕首一起放在了已经失去战斗力、五花大绑的伍德兰身边。
这是我唯一的机会,距离大概七米。有那把十字弓,我就掌握了对卸货甲板内任意一人的生杀大权。目标不用说,自然是叛徒夏尔。他看起来拥有这里敌人的指挥权,我若是能成功击杀,一定可以让船内的敌人士气大乱。
下面只要解开脚上的绳结……我一边想着要怎么行动,如何操作十字弓,一边松着脚上的绳索。但掩饰的扭动中一个不注意,滑腻的绳子从指间滑脱,突然失去阻力的手砸在水面上,发出了让人心悸的响声。
糟了!两个守卫的目光立即投了过来,原本松懈放在一边的武器也紧紧擎在掌心。不仅仅是他们两个,就连稍远正在整理武装的敌人也警觉起来。
他们交流语言我听不懂,但那戒备的目光背后,他们似乎正在揣测着发生在我身上的事。若是此时败露一切就结束了,我不可能在他们有所防备的情况下拿到十字弓。
当守卫向我跨出第一步,击垮了我的侥幸心理时,高处突如其来的声音在这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你们这是抓住了什么人啊?”
那是一个听起来颇为稚嫩少年的嗓音,郎然的语调却和它的音色不同,透出莫名老道的感觉。
放下了戒备的姿态,守卫们抬头望向我身后上面,悬廊所在的方向。
“绝影!你回来了!”叛徒夏尔的音调听起来都高了几度,非常高兴的样子。
绝影?是迦兹朗的人吗?!
“是的,我回来了。他们的人,我都干掉了。”那少年回答。
没时间思考他所说的话,我只在意自己是不是已经暴露——卸货甲板侧面的玄廊位置很高,他可以轻易看到我的一举一动。
“……其他人呢?”
“还在上面,战斗已经结束了。”
“嗯,很好,他们的守备队已经都解决了?”
“当然。”
卸货甲板里爆出一阵欢呼。
守备队已经全灭了!我从下层甲板躲藏的地方摸出来的时候还能听到上面时不时传来隐约的战斗声,这不到半小时内发生了什么?
“能干掉一个,算一个……”鲨目教头压低了声音,在我身后耳语着。
“看,我们抓住了阿西乌斯的伊萨克,这家伙知道的可多了!”
“那这两个?”
“那是他的妹妹,伊拉,如果他不肯松嘴,她就要吃苦头了。至于那个小男孩……罢了,我不记得他的名字了。”
拿我威胁伊萨克绝不是好主意。他可以为家族舍弃一切,更何况他从没像兄长一样爱过我。
“你们的俘虏绑的不好啊。”
绝影的话又让我心差点跳了出来。他看到了,我们要完蛋了。
“手脚绑的太紧,万一残废了,带到卡霍城就卖不了好价钱了。”
夏尔听了吃吃笑了几声,回道:“如果伊萨克不开口,她也没什么用了,我们又不缺钱。”
刚刚还警戒着的守卫再次放松下来,绝影的这句话救了我们!可是,为什么?……
“正好,把她带过来,我有话要问。”
不!我还没准备好!
敌人不会听我心中的请求,那个把长剑别回腰间的守卫又迈步走来。
“等他过来,我就上。”鲨目教头轻而长地吸了一口气,已经到了不得不出手的时候了吗?
“回报!——”
卸货甲板的入口传来高声惊恐呼喊。
“突击队全灭,全灭了!”
“什么?!”叛徒夏尔错愕地回问。
走过来的守卫回过头去,望向进行对话的入口方向。
“我们的人,他,他们!全死了!”
令人惊讶的内容在门口炸开,敌人中一片哗然。
如果要突击,现在就是机会。
“上。”
鲨目教头提起一口气翻身而起,完全不像一个濒死的重伤员,眨眼间就扑到那守卫面前,直接撞倒了对方。
我随着他跳起,但却是向着普西的方向冲刺——
鲨目教头已经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他死死用双手顶住了对方拔剑的动作,獠牙咬在护颈的手上。
夺剑已不可能,我的首要目标还是可以随时使用的普西。
七八米左右的距离平时只要两步,然而我的双腿因为长时间保持别扭的姿势而缺血,现在如针扎地一般疼着,只能连滚带爬地前进。
余光中,刚刚的守卫还被鲨目教头压着,另一个守卫已经拔剑,向我冲来。
“绝影!你背叛我们——?!”叛徒夏尔怒吼质疑着我背后还未曾谋面的少年,拔刀冲回伊萨克身边。
腿已经麻刺到不听使唤,但这次我绝不会让身体的无能阻止自己。我用腰腹的力量向前扑腾,像一个蠕虫一般屈伸爬行,挣扎到了伍德兰身边。
我抓起平放在地的普西,这种几乎不需要训练便能使用的简单武器对于弓手的我来说毫无难度。
抬臂,上肩。普西的瞄准具上也有用来表示距离的刻度,但这把强弩在三十米的距离上不用考虑什么。
一切都似乎是慢动作一般,我艰难地将普西对准叛徒夏尔,那男人则挥刀斩向伊萨克的脖子。视野的边际,一把长剑映着冷光向我刺来。
剑刃切割空气的尖鸣呼啸而至,我不知道自己够不够快,扣下扳机的手指感到莫名的阻力,直到机械触发,弓弦暴响,射出钢矢。
这是我最后的希望。
我眨了下眼。眼皮抬起的时刻我仍心怀恐惧——
视野之中,血光四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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